引 子
打从老世年间,沽湾镇高跷的名气就大得邪乎,因它受过皇封啊!老百姓自娱自乐的土玩意儿,咋就跟皇家沾上边了呢?这叫做,打哈欠赶上天上掉馅饼,啪!正好砸嘴里,运道旺呗……
咋回事呢?原来农历四月二十日,沽湾镇年年出高跷,接药王爷大驾,为他老人家庆贺生日。那年寸劲儿了,偏赶上乾隆皇帝巡幸大沽口,龙船顺海河飞流而下,打老远就听到沽湾镇所在的右岸,锣鼓铙钹铿锵、笙管笛箫悠扬……
耍高跷用得着笙管笛箫?不懂就别充大尾巴鹰,哎,你这就外行了,沽湾镇高跷还就这么“个了梗”。人家高跷光耍,沽湾镇的高跷却是连耍带唱,像演戏赛的,有故事、有情节,吸眼球、动人心!只有唱,没有笙管笛箫伴奏,那还不成干号啊?
乾隆爷听到那响遏行云的动静,感到蹊跷,这是闹腾嘛呢?下令停船探听缘由。派去的人没查问详细,就跑了回来禀奏,说是这里的百姓隆重“接驾”!随从大臣一听,可逮住溜须的机会了,赶紧跪拜邀宠说:“草民恭迎圣驾,纯属感念圣上威加海内、泽被天下之隆恩,此乃大清江山永固、万世升平之佳兆也……”加油添醋这么一奉承,龙心立刻大悦!当即传谕:赏赐“迎驾”队伍龙旗、龙票,以示天恩!
得到这两件“圣物”,沽湾镇高跷自然身价日隆。这么说吧,天津卫周边农村有个习俗,每年都到津西峰山庙进香,沽湾镇高跷不到,各村镇的花会只能等,沽湾镇高跷多咱到了,并进完头炷香,大典才算正式开始,够威风气派的吧?可沽湾镇也为此埋下了祸根……
一
沽湾镇东头有座关帝庙,周边店铺云集、摊贩遍布。百姓的吃喝穿用甭再东奔西走,这里要嘛有嘛。饼铺掌柜于大海,不光饼烙得地道,花色品种齐全,踩高跷更是一绝,他当了多年镇高跷会会长。按祖训惯例,龙旗、龙票和载有曲谱、唱词的乾隆年间古唱本,一律交由他保管。这既是地位的象征,又是一种莫大(博客,微博)的荣誉!儿子于小海在铺子里给爸打下手,别看才20出头,干活可是把好手,不光他爸教的手艺全都娴熟,还鼓捣出几种新花样,这下可弄得小买卖名声大噪,门前挨个儿的总是一排一大溜!大海两口子喜得抿不拢嘴,在他们眼里小海还是个孩子,没想到却是这么能干。更让他们夫妇没想到的是,这小东西也学会了耍高跷,而且学得行当齐全,技艺精湛,放哪哪行,演嘛像嘛。
这不,有一年出会,竟然成全了一段姻缘。
西头老周家姑娘是个高跷迷,那天正烧大锅贴饼子。高跷从东耍过来,锣鼓点由远及近,左邻右舍叽里咕噜往外跑,她能不“猫蹬心”?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撒丫子吧!到了门口才发觉,哎哟,手里咋还托着个生饼子?她顺手就拽了出去,“啪”——贴门板上了!
外边挤挤插插全是人,里三层、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!这丫头来了个“生疖子硬挤”,三下五除二,还真让她挤进去了!一抬头,正巧跟扮公子的于小海对了眼。她看过这小子耍高跷,不管是摆弄折扇、舞动长袍,还是竖着跳、横着蹦、蝎子爬、打旋子,没一样不精到。周家姑娘看过后再也忘不了,那身影总在眼前晃,有好几回还进了她的梦里。这次一对眼,她禁不住心赛敲鼓“嘣嘣”乱跳。
于小海猛见人群里钻出个姑娘,鲜嫩得赛水葱儿,他的心一鼓涌也走神了,鹞子翻身一家伙翻大发劲了,长袍子兜住姑娘一起摔倒在地。小海立即就爬起来了,姑娘却赖在地上一边揉搓着双脚,一边可着嗓子号。细心人看出了蹊跷,看这丫头闹得欢,却是干打雷不下雨,其中准有弯弯绕!
有人上前嘎坏地问:“别哭啊,丫头,是摔着了,还是他、他把你,嘻嘻嘻,把你咋着啦?说呀,快说说!”
“他他、他舔、舔我一脸唾沫……”声音虽说越来越轻,坏小子们还是咂摸出了滋味儿,笑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,假装疯魔地骂于小海:“你个臭小子,摔就摔呗,你舔人家闺女脸干嘛,那上边有糖啊?还干了别的嘛事没有,都老实说出来!”
小海哪吃这个亏,耍贫嘴他可不外行,便嚷道:“不光有糖,甜得入心,还那么细嫩水滑,美得让人酥骨头……对不起了,你们只能干看着,没这个福气呀!”
几句话让那帮小子光蹦脚,没词儿了,好半天才有一个结结巴巴地说:“你、你这是发坏,占人家便宜!”
“胡说八道!谁有那歪心思?”小海把脖子一梗,“你们要是嫌她吃亏不上算,去跟她说说……”他冲那小子拍拍自己的脸,“让她也舔我一口,不就两把兑啦!”这话一出,不少人笑弯了腰。
姑娘此时突然“蹭”地站起身,两眼瞪圆说:“笑嘛?别觉着大庭广众之下,舔了人家脸就算白舔了……我嫁不出去咋办,他得兜着……”这话说完,众人一下哑口了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一阵响亮的笑声打破了僵局,是于大海于掌柜,他是会头,弄出了事他能不过来?一看情况插不上嘴,正暗笑呢。听到姑娘叫板,他这当老子的不能不搭腔了,“闺女你放心,他不兜着我兜着,这事我先应了!”
姑娘闻声,“腾”地一下脸红了,扭头钻进人群……
不久,这段姻缘竟真成了。沽湾镇自此留下个话把,叫“小海娶媳妇儿——舔来的”!
二
转过年来,东洋鬼子进占了沽湾镇。
沽湾镇一带以盛产稻谷闻名,这可是重要战略物资。小鬼子建机米厂,招汉奸成立“米谷统治会”,并贴出告示,明令收获稻谷一律上缴皇军,严禁私藏、贩运、偷吃,一粒也不行!发现有违禁令的,不是用刺刀开肠剖肚,就是放狼狗撕咬!一时间,沽湾镇血雨腥风,人人心头像压块铅坨子,日子过得凄凄惶惶……
一天半夜,激烈的枪声把全镇人都惊醒了。天亮后,消息悄悄流传开来:说是冀中军分区的八路军端了机米厂,把鬼子全包圆了,其中就有两手沾满鲜血的那个鬼子头头!由于鬼子的增援部队又气势汹汹地开进沽湾镇,没人敢大张旗鼓庆贺,可家家都偷偷地吃了喜面!
新调来的日军头目叫濑川英树。他小个子、戴眼镜、宽脑门儿、薄嘴唇,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。据说,他在日本是搞民俗研究的。也不知是哪个混账玩意儿告密,让他得知于大海藏有龙旗、龙票和高跷古唱本,一家伙挠着了他的“痒痒肉”。没过几天,濑川就派手下人把于大海接来,用“茶道”招待。他玩得真熟练,看得于大海麻麻应应,心里膈应得慌。濑川边摆弄边讲:“茶和茶艺的,全是由中国传入的日本,可聪明的大和民族,技艺的,如今远超中国。你们的,不行不行的,只有日中亲善的,你们的才能得到帮助。”接着,又讲起他的“大东亚共荣”……
濑川这里正为于大海“洗脑”,家里的小海妈却一劲儿地肉蹦,猜不透于大海是犯了嘛事!
晌午,于大海回来了,小海妈想迎迎,顺炕一出溜却软瘫在地上了。于大海赶紧把她抱到炕上,好半天才缓上这口气来。说起刚才的情景,于大海越说濑川没耍恶、挺和善,小海妈就越是摇头,她说,越是“笑面虎”越难斗,鬼子全都是狼心狗肺烂肠子,没一个好玩意儿!于大海嘴上没犟,总觉得咱不就是个烙大饼的吗,日本人能希图点嘛?
鬼子兵也犯晕,他们问濑川,一个“中国猪”,用得着这么客气?濑川摇晃着脑袋,慢条斯理地告诉下属,征服一个国家仅靠武力是不够的,要从文化上摧毁他们的意志,这就是中国人说的“攻心为上”。有拉有打才能分化他们,让他们相互猜忌,相互内斗,斗得越厉害越容易被皇军摆布、统治和征服……
之后,濑川连着几天都把于大海叫过去,嘛事没有就拉着他逛街,态度谦恭而亲热,不断扫问着当地的风土民情,说说笑笑,有时甚至勾肩搭背,亲热得赛是一家人。恨得满街乡亲都懒得拿正眼瞅于大海,恶心得赛是见了癞皮狗!
这么腻乎了几天,濑川提出要借古唱本。于大海的脑袋“嗡”地一下,刚想拒绝,濑川抢先说:“我给你的,三天时间的考虑……唱本的,小事一段,重要的是,你的乡亲知道,你的,日本的朋友,大大的……”笑,堆在他脸上;话,绵里藏毒针。大海心里凉了半截儿,濑川的意思多清楚,他想挑拨自己与乡亲的关系的目的已经达到,就算自己浑身是嘴也辨不清了……
回到家,老伴儿正烧大锅,他没吭声,直接进里屋翻箱倒柜,把蓝布包皮的小唱本找出来。他本想拿到外边藏起来,刚出里屋门,有两个人突然闯进院来,紧随在后边的是濑川,一律当地人的穿着打扮。
濑川看到于大海手里拿着唱本,便笑吟吟地说:“你的,很讲信、信用!不用送啦,我的自己来取……”于大海下意识地把唱本急往背后藏。濑川哈哈笑着一挥手,两个便衣恶狗赛的扑上来。于大海一蹲身,俩小子扑了空,他顺势一甩手,把唱本扔进了灶膛!一个小子想去掏,于大海腿一伸,扑通,那小子来了个“狗吃屎”!另一个又赶过去,灶膛里已是烈焰熊熊……
濑川气急败坏地骂声“八格”,两个便衣上前抓起于大海,反正地抽了他几个嘴巴。接着,便连推带搡地把他弄到门外,扔进了摩托车挎斗带走了。
小海妈和儿子去找过几趟,却连机米厂的大门都没让进去。她心如死灰,不想活了,小海日夜守着她,嚼得嘴干舌燥,嘴皮子都快磨破了,妈才有了点活气。小海说得对,要好好地活、精精神神地活、硬硬朗朗地活,等着看小鬼子滚蛋,等着他爸精神抖擞地回来!
说快也快,鬼子真的被降服了!可于大海却没能回来。家里得到个谎信儿:被日本人关押的“囚犯”,除了被杀掉的,全都被鬼子运走当苦力了。这当中有没有于大海,去嘛地界了?没有人能说得清……
三
1948年底,沽湾镇解放了;1955年,公私合营,顶替于大海支撑大饼铺的于小海,敲锣打鼓地进入了供销社,当上国营饭店面案厨师。没过多久,赶上了“自然灾害”。节粮度荒,“低指标、瓜菜代”,小海妈患上了浮肿。
那些天,恰赶上小海没在家,他去外地“取经”,学习人家发明的“粮食增量法”。回来,进了家门才瞅了妈一眼,吓得险些喊出声来,看见过浮肿的,没见过肿得这么吓人的!妈盖着被半躺半坐,脸浮浮囊囊,好赛用水泡了的馒头;嗓子齁喽齁喽地喘,不亚于拉风箱;脸色土灰,说难听点,蒙上张纸就能哭!
打从这天起,于小海每天不迟到、不早退,比任何时候上班都认真。回来后,大门不出、二门不迈,跟媳妇儿一起,左右不离地伺候妈。渐渐地,妈有点消肿了,人也长了点精神。有天过半夜,妈悄悄把小海叫过来,让他扒开炕梢的泥皮,从里边掏出个被烟熏得黢黑的布袋子,把浮灰扫干净后,妈颤声地说:“这是你、你爸让我藏的龙旗、龙票和唱本,你、你爸烧的那个唱本,是、是照这个誊下来的。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的正本,"蝎子——独(毒)一份"、正儿八经天下一、一……”妈举着一个手指头,胸脯剧烈地起伏,半晌没捯上这口气。小海边给妈胡撸胸脯,边劝慰:“您老歇歇别说了,它是"天下一绝",我懂!我一定把它藏好,保证人在东西在!”
小海妈这才把布袋交给他,脸上肌肉动了动,说不清是笑,还是哭……
小半年工夫,妈可以出来晒太阳了。街坊们原以为她闯不过这一关,看她恢复得这么好,有说亏她身体底子好的,有羡慕家人伺候精心的,可最后差不离都坠个小尾巴说:“还是饭店有人好啊……”话里藏的话,甭说都心知肚明。好在只是一阵风,不几天就扔到脖子后边,没人提了。谁料到,“文革”中,这事不光被翻腾出来,还掀起一场轩然大波!
“文革”第三年时,全镇召开批斗大会。台上,杵着一溜猫腰撅腚的“黑五类”和“走资派”,革命群众都在下边席地而坐。于小海溜溜达达来到会场,脱下只鞋垫在屁股底下,悠闲自得地跟周围人说笑打闹。猛然间,喇叭里声嘶力竭地喊道:“把小爬虫于小海押上台来!”他正专心穷聊,更没许会要押人,几个“造反派”已横着跨到他身旁,拽头发、掐脖子,薅着他便上了台,一边一个大汉,抻胳膊、摁脑袋,给他来了个“喷气式”!
大会宣布,于小海头条罪名就是破坏“节粮度荒”,在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的困难年月,作为饭店后厨,于小海逮嘛偷嘛……主持会的人喊:“怎么偷的,让他自个说!”
于小海的头被薅了起来交代。他瞪圆眼睛说:“没错,我是偷了,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妈活活饿死呀!不过,明人不做暗事,偷出来的只够我妈吃,别人没动过一口,说瞎话不是人生父母养的……”
“问你咋偷的,没问你这个……”
“面活好,搓成条,贴肉缠腰里;肉鱼还有别的,用油纸裹好,扔在泔水筲里,用脑袋顶着带出去……”
话没说完,人们已是笑得东倒西歪了!
第二条罪状是藏匿封资修“黑货”,妄图变天复辟!“黑货”就是“皇帝老儿”发的龙旗、龙票和高跷古唱本。批他爸于大海当“汉奸”,靠的就是这……被摁着的于小海,铆足劲一拨楞脑袋,仰脸骂道:“放你狗臭屁!你爸才当汉奸呢,唱本底根儿就没给过鬼子,烧啦!我爸要当汉奸,为嘛还活不见人、死不见尸……”话没说完,脑袋便又被狠狠地摁下了,有人领头喊起了口号……
大会开过、开小会,于小海一口咬定,龙旗、龙票和唱本让他爸烧了!“造反派”熬鹰赛地熬他,熬得他耷拉脑袋猫着腰,在周围的吼喊声中,愣是响亮地打起了呼噜……
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儿,“造反派”光抖搂手,也没辙了。跟军宣队一请示,把于小海送进了劳改农场。此后再没人理、没人问,赛是把他忘了……
四
直到有一年仲夏,上午9点钟,沽湾镇东头突然传来锣鼓管弦声响,渐渐的,范围拓展,动静更大,几乎散播到了整个镇子!
那些年,沽湾镇城镇化的步子越迈越大。鳞次栉比的高楼、平展宽阔的通衢,取代了坯房、土屋和窄街陋巷。小镇在变,可小镇人对花会的迷恋情结还在!嘛时候有耍的,嘛时候街筒子就噇满人!住平房的听到家伙点响,拔腿就可跑出门来,住高层楼房的不行,得等候电梯。年轻人性子急,干脆顺步行梯噔噔噔地往下跑……
今儿个这花会出得古怪,一是声势空前,连好多外庄子的都来了:小车会、渔家乐、杠箱、茶炊、地秧歌、灯亭、表亭、佛乐吹歌……足足有十好几道;二是让人迷糊蒙瞪的,是一沓齐的新行头,倍儿鲜亮。可是又一瞧,队员个个臂戴黑箍儿,是喜事,还是丧事,这倒是唱的哪一出?
最奇要数于小海!
于小海已经80多岁了,他身板虽硬朗,走长道却不行了,年轻人不怕他拳打脚踢跟人们玩命,愣是由几个人逮着拽着,把他打扮成头陀,金箍灿灿,假发披肩,就是脸上没涂油彩,素面朝天;手上没拿双棒,斜插肩后。不唱更不耍,由人推着,坐在轮椅上,两手捧着一个大玻璃镜框,镜框上方有黑绸扎出的硕大花朵,绸带顺框沿耷拉在两边。镜框里镶着一张放大的照片,是老照片翻拍的,有些地方已然残破短缺、模糊不清。相片上的人棱角分明,宽盘大脸,大鼻子大嘴厚嘴唇,浓浓的眉毛络腮胡,透着一种淳朴憨厚,像是他于小海本人嘛,这是耍嘛花活?
几位老人凑近镜框仔细辨认,看着看着心里一惊,这哪是于小海,分明是他爸于大海呀!不由颤声问:“发送老爷子,咋的……找到了?”他们忌惮“尸骨”俩字,故意没说。于小海没说话,他痛楚地摇摇头。是啊,当年老人被杀,还是葬身荒野,压根儿没闹清,到哪去找尸骨啊!老人们心中不禁酸楚,脱口骂道:“吃人不吐骨头渣子,小鬼子畜生不如啊!”眼圈全都红了……
在农场关押10年,被放出来那天,于小海故意不早回家,到镇上已是万家灯火。他摸黑去了离老海河不远的乱葬岗,起出了妈托他保管的龙旗、龙票和唱本。幸亏打了个木盒,又包了好几层油纸,宝物竟没潮没坏。于小海一见这物件就呜呜地哭了。他想起自己的妈,到死她都没能看到儿子一面,心里该有多难受,儿子不孝,对不起您老人家呀!要不是妈用心保管、爸用命保住的宝贝,还不得毁在自己手里?自己还怎么有脸面去见父老乡亲们哪!
在往后的日子里,他赛活了今儿个没明儿个一样,抢分夺秒地忙上了!除在饭店上班,一得空就扫问、踅摸懂“工尺谱”的能人,区里不行就跑市里,文艺院团没有,他就去求和尚道士,厚着脸皮总算把唱本译成了简谱;在文化、广电部门的帮助下,他终于把唱本编印成书;他请来老师教唱那几十段古曲,选出演、唱都拔尖儿的,挨个录音录像,折腾得人们唱演都有模有样了,又一个10年过去了!
于小海原本只想让“文武高跷”别再有名无实,光耍不唱“单腿蹦”,没想到,崭新面貌一亮相,便引起媒体关注,先是市、区登报纸、上电视,外加电台广播,隔着门缝儿吹喇叭——名声在外了!
经过区里申报、市里批复,古唱本被正式收入“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”,于小海也名正言顺地成为第六代传承人。得到喜讯的当天,于小海在于大海的遗像前痛哭失声:爸命不济呀,他爱高跷赛爱自个的眼珠,为保唱本他宁肯搭上性命,可旧社会的官员有谁拿正眼瞧他?要遇上如今这天大的喜事,他心里得有多热乎,不美得开花才怪……
为这,于小海才动了为爸举办葬礼的心思。虽然不知爸葬在哪儿、埋在哪儿,没法找到他的尸骨,但还有翻印的唱本在,那就是爸的魂啊!这想法,他只跟几个贴近的亲友透了透,底根儿不想搞大。没想到,大伙都挺赞成,七嘴八舌出主意说,老爷子是为高跷走的,咱还得用高跷送他;要搞个新式的、环保的,不穿白戴孝,不抛撒纸钱,不燃鞭放炮,不哭哭咧咧;整套行头穿戴齐,锣鼓家伙全上阵,可劲耍、撒欢唱,让老爷子看看他一辈子的梦想,火火爆爆地实现了!
哪想到,消息像长了腿,周遭庄子“呼啦”一下,全都跑来要算一份。他们理由很充分,于大海有骨气,是地道中国人!冲这,不送老人家最后一程,他们从心里过意不去……
前边就是陵园了,于小海赶紧把漫游的思绪收拢回来。这时,他才听到身后队员们的耍唱。这些唱腔唱词,都是经他过罗赛的,唱过多少遍了,有的粗犷豪放,有的婉转悠扬,有的仓凉悲壮,有的轻松抒情,有的诙谐逗人,有的引人遐想……于小海内心油然升腾起一股自豪感:爸、妈和众乡亲,咱总算为家乡做了件好事,这辈子没白活啊…… [正文结束]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