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梁盼
齐贡生用“文章”攻击妻子的妙语层出不穷，令人捧腹，让人完全走进了“儒林外史”的搞怪空间，也幽默轻松地留给后人一个清代中期最真实的世相。
二十世纪初，美国童话作家弗兰克·鲍姆写了一部大卖的作品，名为《绿野仙踪》，当然这是汉译名。如果直译，那就很简单枯燥了，即“奥兹国的男巫师”。后来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，这部童话被改编为同名电影，又大火了一把，成为美国影史上的经典之作。
其实，18世纪乾隆时期，中国也诞生过一部名为《绿野仙踪》的小说，虽不是童话，但写的是道家神仙，与童话有某种相通之处。比大洋彼岸的童话早一两百年，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把“奥兹国的男巫师”译为“绿野仙踪”，是存在侵权行为的。
今天的国人，大多以为“绿野仙踪”是纯正的美国货。尤其是2013年，3D版《绿野仙踪》的上映，更是从小孩，到文艺青年，都再次被普及了“绿野”的美国血统。哀哉，“绿野仙踪”完全堕落为一个“翻译”过来的概念。
其实，神怪小说《绿野仙踪》也是一流的作品。而且，其社会意义要深刻得多。“美国后辈”讲的是一个小女孩，对当下生活感到不满，一次意外让她走进了另一个世界，极为放肆地玩了一把。
而中国版的《绿野仙踪》，主角则是一位河北的年轻士大夫冷于冰，到京师赶考，因缘际会，结识了当朝宰相严嵩，并做了他的幕僚。这本是飞黄腾达的好事，可冷于冰见严嵩为官太次，根本不为老百姓着想，一气之下就与严嵩分道扬镳。严嵩可不是好惹的，不久冷于冰科考夺魁，严嵩却命令考官将其除名。冷于冰心灰意冷做了道士，并得道成仙，然后除暴安良，成就了人生的另类辉煌。这一点，冷于冰倒是与美国那位走入童话世界的女孩一样，通过某种超自然的力量，一浇心中块垒，获得了红尘中无法奢求的和谐与惬意。
中国版《绿野仙踪》的作者是李百川，他与曹雪芹、吴敬梓是差不多同时代人，但他的家世与吴、曹二杰相比，不啻为天壤之别。李百川是江南的底层文人，一辈子要么给达官贵人做幕僚，要么做点小生意，总是颠沛流离，如丧家之犬。可他创作的《绿野仙踪》，与明清众多陈词滥调的神怪小说迥然不同，它只是以神怪魔幻为一个外壳而已，里面装的社会现实，极为丰富：有历史，有世情；有贪婪的小人，有大义的君子；有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，有见钱眼开、不顾伦常的母亲。
单说李百川描写儒生的酸腐，居然要超过《儒林外史》。冷于冰有一个表弟叫周琏，此君乃西门庆与贾琏的复合体，但他没有西门庆那么的放肆，也没有贾琏那么的妻管严。他本已结婚，却暗渡陈仓，与一位名曰齐蕙娘的未婚女子偷偷好上了。不久，他们的丑事被齐蕙娘的母亲庞氏抓了一个现行。庞氏很“大度”，见周琏乃当地排名第一的土豪，立马儿化“悲痛”为惊喜，尽力撮合闺女与周琏的美事。
可齐蕙娘的父亲要坚守“底线”，强烈反对女儿嫁给一个已婚男人。齐父是一个老秀才，被尊称为齐贡生，他据理力争，与老妻庞氏大吵，说她人品太次，必须将其“投彼豺虎；豺虎不食，投彼有北；有北不受，投彼有昊”。夫妻都快打起来了，齐贡生居然还甩出了“诗经小雅”上的一段名言，意思是说，像庞氏这种坏分子，就该让虎豹把她吃了；如果虎豹都不吃，那就把她流放到荒蛮的北方；如果北方都不接受她，那就让上帝收了她。
此言一出，庞氏更气得要死，说丈夫到了这个关键时刻，还用“文章”里的话骂她。两人遂由语言暴力升格为肢体暴力。总之，齐贡生用“文章”攻击妻子的妙语层出不穷，令人捧腹，让人差点把他们的风流女儿都遗忘了，完全走进了“儒林外史”的搞怪空间，也幽默轻松地留给后人一个清代中期最真实的世相。甚至，齐贡生的“书卷气”，让人笑得流泪的同时，对庞氏的厌恶居然减少了几分。 [正文结束] |
